失语之痛 ♯ Episode 32
一个月后。
伦敦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。工作室的门口经常挂着一排雨伞，那是从晴天来的客人们随手带来的。
回家路上，我从街角的熟食店带走了一个三明治。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，突然不再想回家，转脚就往河边走去。泰晤士河边的酒吧门口坐着零星的人，桌上摆着三四个餐盘和两三杯啤酒。在这里，每周五傍晚有一场庆祝周末到来的街头表演。我找了个离酒吧不远的长椅坐下，那是在更靠近河边的地方。
一位裹着头巾的妇人走到我的身边，带着些许期盼地询问道：“女士，今晚是玫瑰花？需要吗？”她的表情有些许僵硬，或许是因为某种病症的缘故，笑起来的时候不太协调。
我看向妇人篮子里的花，卖相不全是好的。一些娇嫩的花瓣上沾着水滴，微微卷起的边缘，轮廓是刚刚盛放就快要枯萎的深红。我点点头，为自己的周末简单挑选了一束玫瑰。
“Wish flowers being with u.（祝愿鲜花常伴您）”妇人佝偻着背，挎着花蓝子离开，朝着下一位坐在河边的人走去。
天暗了不少，乐队的歌手拖着音箱插上了电。路灯忽然亮起来，灯光落在那位扎着波浪小卷马尾的黑皮女歌手身上，像是演出开场时打上的灯光。聊天的人停下来，纷纷看向那个只有一个吉他手和一个键盘手的乐队。女歌手的耳朵上挂着闪烁的大圆耳环。她穿着深色马甲，中等身材，踏着皮靴，停在立麦前。随着键盘抬手点出的几个旋律，她轻轻唱了起来——
“When the night has come, and the land is dark.”
当夜晚来临，大地一片黑暗
“And the moon is the only light we'll see.”
而月亮就是那唯一光亮
像亮起的路灯昭示着城市夜晚的开始一样，磁性的女声让听众们对今晚的表演放心下来，缓缓浸入了这段悠闲惬意的时光。
我一边吃着三明治，一边观赏着这场免费的表演。花被摆在了我的身旁，充当一位同样沉默不语却又值得信赖的听众。
“And darlin', darlin', stand by me, oh stand by me.”
亲爱的 请不要离开我
《stand by me》，一部老电影的曲子。
三明治很快就啃完了。不知不觉间，歌也换了两三首。
“请问，这里有人占了位置吗？”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。
我循声看去，那是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女士，或许也想要坐在这里消遣一段时间。
我拿起花攥在手里，摇摇头。女士在椅子另一端坐下来，把婴儿车摆成朝向自己的方向，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稀疏细软的毛发。
那个戴着头巾的卖花妇人沿着河走完了一圈，又走了回来，她好像从不认得我，问了问旁边的女士，又问了我一遍。
“女士，玫瑰花？需要吗？”
“我已经买过了。”我微笑着回答道。
妇人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手中的花，好像才看清一样，点点头说：“真是抱歉......祝愿鲜花常伴您。”她跺着步子走了。
Juliet打来了电话，说她收到了上个月订购的应援灯，其中还包括替我做决定买下的一支。
“还有就是，在演唱会之前，我一定要去理发店换个发色......”
“Juliet。”我轻轻说，拿着手机，背靠在木椅子的靠背上，摆弄着手里的花，想要说些什么事情，却又没有一定要说的心情。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是在下楼梯，高跟鞋登在台阶上，发出“噔噔”的响声。
“明晚的演唱会......”我偏头，看向那个走远的卖花妇人，忽然决定折断那时常在心底增生放弃的枝桠。
转念间，我轻巧而自然地问，在那之前，我能跟你一起去理发店做个发型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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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，Juliet的车就停在了楼下。她看见我，向我挥手。车门锁随即打开，坐上车的时刻，我感觉到有些许兴奋与紧张。
特别的一天要开始了。
Juliet带着一位新客人来到了造型工作室。她熟悉地盘点着店里造型师的牌子，向我介绍各位造型师特有的风格和审美。正当她还正说着，一位留着络腮胡的造型师看见她，热络地打了个招呼，跟前台说了句：“我的客人。”
“John，今天你的客人是她。”Juliet拍了拍我的肩，朝我挑了挑眉毛，说道：“我最常用的造型师，不过，今天他是你的。快去变美吧！”说完，她又朝着那位叫John的发型师说道，“Kristin呢？”
“在那儿。”John指了个方向，又看向我，做出邀请的手势，“Sophia，是吗？这边来吧。”
“今天的主题是什么？Sophia女士。想要一个参加演唱会的时尚造型吗？”他站在座位后面，看向镜子里的我。
“不......”我坐在座位上，双手交叠在膝前捏着手指。
John疑惑：“Juliet说你们今天晚上要去参加演唱会，不是吗？”
“没错。但我想，做一个......”我吞吞吐吐地说道，“适合约会的造型......可以吗？”
John满口答应下来。但是一个小时之后，我意识到，John和我理解的“约会”造型截然不同。
我的想象：吹一个微微蓬松的小卷发就够啦。
John：那怎么能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约会呢？
“John......呃，这是要对我的头发做什么......”我看着他推来了一个大帽子一样的机器，再看看我头上一堆不知什么时候绑上的卷发筒。
我想，这样完全超出预期啦！但拒绝的话徘徊在嘴里，怎么都说不出来。
John摊手，一脸理所当然地说：“今晚，你就是辣妹女郎！我保证，你的男朋友会眼前一亮！”
我看到他眼放精光，想起来他摸到我头发时若有所思的模样。我怎么忘了，这是Juliet的造型师呢......
Juliet顶着一头毛巾走过，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洗头了。
“Sophia，我有预感，今天的你会格外好看。”她一如既往带着敷衍热情地说道。
我：“......”如果你是指这一头卷发筒很好看的话。
John轻车熟路架好了机器，开始设置温度和时间，“低温两小时，高温一小时。”
“John？”一道呼喊的女声突然从门口的方向传来。我抬眼望去，一位带着墨镜，穿着皮雕外套内搭露脐吊带的女人走了进来。那个女人左右望了两三眼，看到John，就朝着这儿走来。
“嘿宝贝，晚上我约了餐厅，你怎么中午来了......”John说了句抱歉，就搂着那位女郎，低头亲吻了一下，两个人走去了前台。
等我在位置上睡过去又醒过来的时候，John正好在我的头上进行拆迁工作。乱整一团的头发糅杂在一起，还有些略微湿润的感觉捂在头皮上。他抓了抓我的头发，送我去洗了个头又坐回来。抬屁股的时候，我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“这是个头发是泡面吗？”我提起一根像泡面一样卷的头发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......后悔和无助。
“不。十分钟之后，你就不会这么形容它了。”说罢，他终于拿出了吹风筒。
热风扑在脸上，让我觉得脸蛋有些发烧。脑袋上的头发也感觉变得不习惯了。
头发吹干后，John看着我，沉思了一会儿。
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发型，我愣着半天，没说什么话。只是想着，这样会好看吗？
“还好我的女朋友走了。否则她看到我盯着你看应该会生我的气。”John为自己鼓了个巴掌，就这么敲定了最终的发型。
坐在一旁休息的Juliet循声抬眼看向我，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尖叫：“这是你吗？Sophia！John，我说的没错吧！卷发！Sophia是个天生的辣妹女郎！”
我：“......”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啊。
“Kristin！”Juliet叫道，“That's your turn!（轮到你了！）”
紧接着，一位性感的男士迈着猫步走了过来，手里提着一个黑箱子。
John拍手走人，接下来轮到London Kristin登场了。
我不明所以，以一种近乎于惊恐的眼神看着来者。Kristin踏着小皮鞋，穿着贴身的亮色西装，勾勒出他纤细的身形，浑身散发着一种出挑亮眼的阴柔美感。
“嘿，Sophia，别用那种盯着流氓的眼神看着我。接下来，你可爱的脸蛋归我了。”
“어...머...（o mo，我的妈啊）”我无声地发出感叹，看向一旁坐着与John聊天的Juliet，不自觉缩了缩脖子，做最后的挣扎，“至少，我不想要，呃，您这种眼线，可以吗？”
Kristin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，良久，答应道：“OK.”
我：“......”
紧接着，他小手一挥，那个黑箱子展开成五层的抽屉，里面放置着琳琅满目的化妆用具。当他拿着不同色号的粉底液对比我脸上的肤色的时候，我才认识到，平时的化妆真是......小打小闹。
又一个多小时过去，Kristin终于放下了手上的刷子。Juliet伸了个懒腰，走到我面前，正要发出什么古怪的惊叹，被我举起的手制止了。
“停下，停下。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，Juliet。”我抬手捂住自己的脸。
“Sophia，把手放下来吧。你很好看。真的。”Juliet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。
我维持着这样的动作，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才缓缓放下手，看向镜子里坐着的精巧的人儿。
老实说，一时间有点不认识自己。
但第一时间看到这样的自己时我并没有感到多少兴奋与喜悦。因为......我并不想做到这样的程度......就像是心里想要被谁看到一样......
但很明显，这些都全然超脱出我的设想了。仿佛跟Juliet待在一起，一切都无法朝着自己预定的轨迹走下去一样。
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，感到有些疲惫，但也不想破坏Juliet美好的心情。我想我应该是饿了。
“我们可以去吃东西了吗？”我抬头问她，“我快饿死了。”
她欣然点头。两个人在造型工作室里呆了快六个小时之后，终于转移阵地。
Juliet一直在说，她有多想要完成今天的发色。她染了一头蓝绿色的头发，告诉我这叫松石绿色。
“松石绿色？一种石头的颜色？”
“可能吧？总之是我脑袋上这个颜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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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完饭，两个人在五点赶到了体育馆门口。下午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，现在变得灰蒙蒙的。不多时，排队的人群都打起了伞。长队蜿蜒到体育馆广场的台阶上，不知道拐了几个弯。老实说，这是我第一次在伦敦见到这么多的人。队伍动也不动，后面的人还在慢慢增多。Juliet拉着我走到围栏中的队伍里去，经过安检之后，才开始正式排队，等候进场。
我不动声色地带上了口罩。Juliet皱眉，问道：“为什么要戴口罩，女明星？”
我愣了愣，想到一些事情，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：“我有一点害怕，人多的地方。所以有这个习惯。”
Juliet用一种打量的眼光看着我，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头皮有些发麻。那个女人眯着眼说道：“社交恐惧症？社交障碍的一种表现。我从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症状。”
我：“只是人多的时候，会觉得有些压力 。”
Juliet：“但是，你今天真的很好看啊。我们在内场欸，说不定防弹们也会注意到我们，看看我的头发。”
前排的女生微微侧目，偷偷打量了一番Juliet。Juliet回以一个自信无比的眼神。
我被她说得心脏砰砰直跳，但嘴上却说着：“拜托，我看那种演唱会的舞台下都是漆黑一片的。灯光只会照在舞台上。”
Juliet转了转伞，说道：“那我们也要到前排去不是吗？你难道不想凑近去看看他们的真人？”
实不相瞒，我已经看到过了，而且......说真的，我一点也不想被他们看到。
“想......吧。”我耸了耸肩，心跳得越来越快，脑袋里控制不住地想象着一个多小时后会发生的事......越是这样想，越是觉得心脏要冲出嗓子眼了。
尹秀真，你真的好没出息。明明你昨天之前还想着放弃这样的机会，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，反而激动得不成样子呢？
我望向压根没有半点移动迹象的人群，站在里面的时候会忽然心生一种陌生的茫然。排队的人群里女孩子占了大半，一些怀里抱着巨大的灯牌，一些穿着奇装异服，一些脸上画着夸张的应援口号。
随即，我又低头看向自己踩着的高跟鞋，身上穿着新买的裙子。画好了精致的妆，做了个漂亮的头发。但其实这些放在人群里，好像也挺普通的吧......
那还带什么口罩呢？
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，谁还会记得你呢？拜托，这里是伦敦，不是首尔，欧洲人看亚洲人都长一个样，还会有人认出你吗？别这么敏感了。
但是当初，你也是这么想的吧......
那两个地铁里的小女孩，如果不是在地铁忽然刹车的时候没有抓稳手机的话，我还真没想过我会荣幸地进入她们的相册。或者说，在那时我还从来没想过会在生活中被素不相识的人认出来，听起来和说出来都有点离谱了不是吗？
那时候某天，我偶然走进超市，听到两个年轻女人在背后议论：“那是热搜上挂着的人？”我偏过头去，看了她们一眼。两个女人假装没看见我一样，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走开一段路。后来我却在网上被@，看见了那天的照片。
【@尹秀真 她真人真的长得很丑，而且很凶。我们本来想打招呼都被甩脸色。#朴智旻绯闻女友#热搜快撤吧，朴智旻怎么会看上她......[图片][图片]】
那些照片被p得不成样子。
那样古怪的日子在和朴智旻解约之后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。偶然会在私信开启的一些时间里，看到一些人发来的图片。
“这是你吗😊丑八怪。看到你真人，真的会被恶心到。[图片][图片]”
“有人说你挺高冷的？只有我觉得裙子和腿很好看吗？要***吗？[图片][图片]”
但其实这些事情......好像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。只是在现在或者别的什么时候，想起来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和遗憾。
“Sophia，Sophia？开始检票了。”
我回过神来。雨停了，队伍开始了缓慢的挪动，前面已经空出了一截路来。
往前迈出的一步路是多么轻巧，我想。
但这一步路大概也不是要重蹈覆辙地迈向他吧，我想。
开心点，尹秀真，像这里的每个人一样，单纯地期待着今晚的表演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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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请各位观众领取留言卡后，按照座位区域选择入口，有序进场......”
我打量着手里的卡片，上面只印着防弹的logo和每张卡片独特的编号。
我：“这个是干什么的？”
工作人员瞥了我一眼，指了指入口处的海报。
“防弹巡演终站特别活动！演唱会结束后请各位观众将留言卡投入成员的留言箱中，每个人有且仅有一张留言卡，因此只能选择一位你想要给他留言的成员。被抽中的留言观众将会获得惊喜奖品......”
Juliet拉着我，钻入灯光昏暗的甬道中。现场预热的鼓点声由远及近。忽然，在穿过最后一道门后，乐器敲打的声音不再被阻隔，浑身瞬间被巨大的音浪包裹，强烈的鼓点声似乎是要把我的每个毛孔都撑开一样！镭射灯光闪过脚边，我抬头看向那遥远的舞台中心，聚光灯汇集的地方还空无一人。我却已经觉得浑身的血液要沸腾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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